一贯饭钱

【Ebenji】 无神论者(3)

传送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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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程的时候,是一架小型客机,靠窗有相邻的两列,中间则是三个座位构成一排。由于两个人事先都没想起来要提前预约,所以他们抵达托运站取票的时候,已经没有紧挨着的空座位了。

    班吉有些失落,但总体来讲谈不上满意或是不满意,前者是那一刻萌生的主观取向,后者则是理性分析得出优劣的结果。他们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共处,也会一同为那些潜在的和已经显露端倪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在没有倒计时的时候,几个小时顶多算杯水车薪,再说倘使真的坐在一起能发生什么呢,除了他自己会失眠,会为了不误压到伊森目前还很脆弱的肱骨,或是为了避免和伊森产生任何越界的肢体接触,而使劲往远离伊森的方向贴,最后被另一侧的乘客警告之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样看来,还是不坐在一起更好一些,最好是只差一个位子,或是只差一个过道,这样的距离应该能让双方都觉得舒适。伊森和办理登记手续的职工交涉时,班吉退到稍远的地方,悠闲地将自己从这段“伙伴关系”中短暂抽出,并沾沾自喜于自己刚才的一番缜密考虑。他发觉只要不抱太大希望,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觉得与期待值有落差,甚至可以通过暗自给那些毫无意义的细节赋予一点个人色彩而寻找到莫大的快乐。

    比方说现在伊森正窝在他左手边一个座位远的地方,试图把飞机上提供的毛毯塞到脖子后面,他顺势把自己没有拆开的毛毯袋子和枕头一起递过去,并告诉对方自己对这些细纤维过敏。当伊森回馈了一个迷死人的微笑,然后接过他手里的一包东西一股脑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种快乐就从班吉的心底升起来,在他的视网膜上凝结成幸福的小水珠。其实这样的快乐在他的生活中比比皆是,只需要稍微留心,就能收获满满。

 

    两人中间的座位一直空着,对班吉来说,这是最不妙的征兆。离起飞还有二十分钟,离关舱门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宽裕得让人焦虑。如果这位无名氏旅客就此缺席的话,他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还是挪到中间,是因原地不动显得生疏更让人难堪,还是紧靠过去的唐突更让人不适。如果有一支麻醉剂在手里,他就可以让伊森满满当当地睡上七个小时,然后随心所欲地在随便哪个自己喜欢的座位上——来回跳跃也不是不可以——观赏本来属于自己的毯子盖在伊森的膝盖上,不过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如果空乘谨慎一点,就会轻而易举地发现飞机上有一枚潜在的压力炸弹,正随着关舱门时间的临近蓄积着势能。

    “你很热吗?班吉。”伊森的声音突然毫无阻碍地传过来,这是又一个不妙的地方。

    “什么?” 他故意装作没有听清,为自己准备出充分的思考和答题时间来。

    “你很热吗?你脸很红。”

    “还好,而且等起飞以后空调就开了。”班吉信誓旦旦地说道。

    可能是伊森在隧道里对他演技的夸奖让他有些飘飘然,因此产生了自己能纯熟地运用成年人的技巧骗过一个专业特工的念头。伊森满腹狐疑地将大部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这让他脸颊更烫起来。

    “这个航班次都没有坐满人,广播没有让把手机关掉,可能还要再等一等,按理说不应该人这么少的,这可是希思罗机场啊。”班吉象征性地看了一眼手表,但是连表盘的一轮数字都没有看清楚,更不清楚还差几分钟 ,他只是盯着两根细细的线条顺时针转动,一根静止不动,一根永远在追逐,他走神了,直到身边的目光因关切变得灼热。

    “班吉?”

    “我就知道来的时候应该带着电脑,我有很多统计表没有做,本来都是在贝尔法斯特要弄完的,结果突然,对吧,局势就变成这样了,然后就推到去巴黎之前,结果突然,对吧,局势又变成那样了,总是来不及做,囤积了一大堆数据,我一打开屏幕就能看见那一摞文件夹,还有每天都会新增的例行报告分析,希望今天不会晚点太多。”班吉喘了口气,他觉得有点渴,餐车要到起飞之后才会出来,现在他不可以随便走动。当然,伊森也不能,他们两个都被牢牢地困在安全带里。

    “班吉。” 伊森又叫了他一声,要他停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叙述,他照做了,“你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内勤的工作吗?你现在还需要做那些吗?”

    “啊?我还是——有报告要写的,而且我是技术员,不可能完全脱离技术工作啊,就跟你平时也要规律接受体能测评一样。“真是一语中的啊,伊森,一语中的,不愧是什么借口都能在两秒钟以内发现破绽的伟大特工伊森·亨特。班吉咬住下嘴唇,想起了言多必失的道理,虽然现在践行有点太晚了。

    “班吉,你有事情瞒着我。“伊森下了定义。

    这不一样,他们从未以单独两人的形式在这样闲适的时光出游,不用为了世界毁灭而操心,如果想要丢三落四,他们可以现场买一个行李箱然后丢在托运站,且不用为此感到愧疚,因为知道他们的疏忽不会致人死亡,这和两个心内科医生终于在没有急诊的某一天好好看了场电影一样罕见。但是你毁了这一天,班吉在心里长叹了一声,郑重其事地朝提问的人看过去,他应该告诉伊森另一个版本的审讯内容,还是应该告诉伊森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能处理得了,甚或是应该告诉伊森我喜欢你,但还没等他说话,一个人影匆匆从过道入口走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低下头仔细地查看了自己的登机牌,最后低声道着歉从伊森小腿前方的空隙挤进来,坐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座上。机身震动,开始向跑道行驶。

    谢天谢地。

 

    伊森一直没有和那位迟到的客人交换座位,这是班吉预料之内的事,正如他所信奉的:只要不抱太大希望,不论结果如何,快乐都要大于落差。现在他有充足的空间让自己浑身的血流从脸上回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比如说他即将因缺血而代偿性肥大的左心室。

    不过他仍然为错过了绝佳的坦白时期而懊恼了一小会儿,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他无忧无虑地说出“我喜欢你”的机会,他应该再勇敢点儿的,伊森不会喜欢胆小鬼。

    到了接近一点钟的时候,空乘来询问每个乘客的口味,他点了一份熏鸡肉饭,还有一小盒朗姆酒冰淇淋,配餐的沙拉绿油油的,里面放了几块不那么新鲜的水果,他戳起一块咀嚼,糖分充足的西瓜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鸡肉浇了酱汁的外皮散发着浓郁的咸甜,还有蒸熟的西兰花和胡萝卜,一口气吐露着素食主义者最爱的味道,没有味道。

    “这是坐在最左侧的先生交给您的。”刚才送餐的那名空乘在班吉身旁站稳,将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的面包和一张厚实卫生纸放在他手边。

    一定要什么事都做得这么特工吗。

    班吉欣然抽出压在下面的卫生纸,然后一边啃着伊森不可能吃的奶油馅面包一边看上面洇开的墨水写道:我们谈谈,去厕所。

    他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系带。

 

 

    军情六处的审讯手段跟中情局差不多愚蠢,测谎仪自然是少不了的,再辅以长达数小时的提问,寄希望于被提问者能因一时疏忽交待出有用的信息,结果是审问者换了一茬又一茬,被审者却早就摸出了一套规律,享受着这种有吃有喝所有人都绕着你团团转的日子。

    对于一个话本身就不多的人,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够在这样的审讯中成功自保,何况他极其复杂的人脉链和冰山一角的疯狂计划们让他远离立刻被处死的可能,英国特工们恨不得用研究爱因斯坦大脑的方式研究他的。

    所罗门·莱恩觉得自己的生活丰富刺激,又无聊透顶,他需要为那些庞大的计划集中精力,为此不得不放弃一些业余爱好,虽说他没有必须看完的书,或是必须画完的素描,但他仍然希望能偶尔有这样的调剂措施,即使他随便抽出一本书都可能会被认为是给使徒的暗号,随便画一幅画就可能被送去笔记分析,再拉去和每一个恐怖分子基地的火盆里没烧干净的纸片做对照。

 

    生活缺乏激情,需要搞事。

 

    莱恩坐在单间的牢房里,等待下一轮审问,琢磨着应该怎样不动声色地透露出一些大新闻,好欣赏这些机关高层脸上像被巨石砸到又不能喊出声的表情。

    他想到了伊森·亨特,上一次失败的栽赃无疑会增加美国政府对伊森的信任,当然,他的信任危机也会同时增加,人不可能在紧张的同时放松,但可以在被信任的同时更加轻易被怀疑。不过他暂时不想打伊森的主意,那个人像一面盾牌,从哪个方向戳刺的矛都无法精准地找到最薄弱的地方,只有从侧面,或从后面,安格斯沃克曾经无比接近那个致命的位置,只可惜杭利出来挡了一下。

    于是他随即就开始考虑艾伦·杭利,IMF的部长,在纷繁复杂的官僚系统中居然奇迹般地找到了自己的正义信念,尽管这一次次让他从办公室走到了死亡悬崖边缘,不过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挺开心,新人演员,未来可期,想通过只言片语扳倒杭利的地位不是容易的事。

    伊尔莎,伊尔莎·福斯特。莱恩低下头笑了笑,迷人的英国女性。现在正在巴尔干半岛南端的临海小城度假,如果排出一小股杀手,悄无声息地在某个酒吧或是沙滩自助上抹掉她的存在,他会体验到比对朱莉娅做同样的事更大的欣快感。朱莉娅已经逃脱了他的监视和控制,不过就让她继续逃亡好了,没什么大不了。莱恩自己亲尝过逃亡的美好滋味,每一秒钟都比在牢房里更真实地触摸到自己的鲜活的脉搏,这种幸福是对她的奖励。

    实际上,他很珍惜伊尔莎,美貌者应该以更美貌的方式离去,不应该由那些只知杀戮的人代办。

    他想到了先前来找他的班吉·邓恩,思绪停在这个选择上面不动了。

 

 

    班吉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他站在过道里,尽可能地安静地打量周围,用过午饭的人们昏昏欲睡,有的人把杂志盖在已经绑好眼罩的脸上,有的人戴着耳机,索然无味地调换前座靠背后面安装的小电视的频道,有一位满头银发的女士,端着一杯速溶咖啡,挑着浓密的眉毛看他。

    没有人在厕所门外排队,绿灯亮着,提示没有人占用,但他清楚地看到门缝里淌出来的影子,他相信那位女士也看得到,而且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位女士看到了伊森堂而皇之地走进厕所却不把门闩插上,自己现在又鬼鬼祟祟地尾随而至并企图推门进去这样一段奇特的长镜头。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对方回他以微笑,善意的。

    于是他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伊森的手从他的耳朵旁边经过,将他身后的门锁好。

    这是一间相当狭窄的屋子,再刨去洗手池,各种扶手,以及角落里的马桶,剩下的平面空间加起来不到两平方米。一般来讲,设计师也不会考虑两个人一起挤在厕所这种情况。但是有时候情况就是这么他妈惊喜。

    “呃,有什么事吗?”班吉深吸了口气,后背顶在硬邦邦的门板上,眼睛睁得圆乎乎的,就是不落到伊森身上。对方的体温让空气上升了几度,而且变得潮湿,班吉把袖口握在手里,汗水还是不断地冒出来。伊森抱着胳膊,歪着头来看他,他觉得自己这个技术员快要发烧了。

    “你的手好了吗?”

    “什么手?” 班吉眨了眨眼镜,感觉短缺了一段记忆。

    伊森友好地抬了抬下巴,然后拽着班吉的手腕拿到眼前,从一叠濡湿的褶皱里找出袖口的扣子,解开来往下褪了一点。在戴手表的那个地方,水管黄褐色的锈迹已经洗掉了,但是手铐的几道印痕还在,泛着微红色,交错在一起。他一开始挣扎得太厉害所以难免会擦破一点,伊森的愧疚感在怀里翻滚,不过现在他要关注的不是这个。

    “班吉,你真的这么热吗?”他不解地问道。

    “对,热得要死,所以你最好为必须得在厕所里见面找个合适的借口,不然我要投诉你性骚扰。”班吉鼓着腮帮子把手腕从伊森手里抽回来。

    “哦。” 伊森挑眉,“你可是后进来的,外面有人给我作证。”

    “你故意的。”

    “我的运气好。”

    “故意吵醒老年人的睡眠是很不道德的事!”班吉嘟囔了一句。

    “说正事吧,争取尽快让你回到空调的怀抱里,你快熟了。”伊森笑道,“所以你和莱恩说了什么?”

    班吉猛地抬起头来。

    “莱恩,所罗门·莱恩。” 伊森重复了一遍,保持微笑。

    这个话题的转向仿佛科罗拉多大峡谷的马蹄形环道,班吉觉得自己的舌系带开始发痛,并且牵连到了左侧的三叉神经,他的心跳因此而增快,呼吸频率稠密起来。这是典型的扯谎或即将扯谎的表现,他意识到了,但他无法做出应对措施,他总不能命令自己的瞳孔不再散大吧。

    “是,我听清你说的了。”他磕磕绊绊地答道。

    “嗯,你去军情六处见所罗门·莱恩,都说了什么?”伊森的语气极尽和蔼,听不出一点质问的意思,这也让班吉更加无措。

    “伊森。” 他叹了口气,睫毛抖了抖,“我不能告诉你,抱歉。”

    “是部长交给你的任务吗?”

    “伊森。”

    “卢瑟已经把情况对我说过了,部长醒来以后你们有过一次交谈。”

    “伊森,我真的不能说。”

    “你是想保护我吗,班吉?” 伊森顿了顿,随即撤销了目不转睛的注视,缓慢地看向洗手池上的镜子,班吉愣住了,在真实和虚幻的两个影子中间徘徊,不知道应该看哪个。

 

    “你是想保护我吗?”伊森重新问道。

 

    是的,完全正确,这就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我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让我的队友们感到放心,我想给他们安全感,尤其是给你,伊森,就像在隧道里你给我的那种一样。这一次,和今后的每一次,我也希望因为有我的存在,你从噩梦里醒来的次数会降低一点。不然我从屏幕后面走出来是为了什么呢。也许我迄今为止都没有做得很好,但至少也没有怎么退步,把拷贝的U盘交到你手上的那天晚上我兴奋到失眠,就只是因为我真正起到了作用,哪怕只是帮你解决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问题,别人动一动手指都能解决的问题,但是是为了你,而且是我做的。完全正确。

    这该死的听起来真像个表白,大错特错,班吉。

 

    “你不告诉我朱莉娅还活着是为了保护我吗?”班吉脱口而出,伊森眼神的骤变让他心碎。

    “班吉。”

    “抱歉伊森,这是机密,我什么都不能说。” 班吉短促地说道,踉跄着推开门跑回座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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